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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少年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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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少年郎

春闈放榜那日,阿寧正跪在菩薩面前,嘴裏嘟嘟囔囔著再去捐個金身。

橘意小聲笑她:“姑娘這再多給菩薩塑幾個金身,咱們大公子也只能考一個第一啊。”

“也對”,阿寧點頭,臉頰上的肉鼓了鼓,“瞎說什麽!怎麽在佛家眼前打誑言。”

話音剛落,就聽門“咣”的一聲被推開。

“表姐!放榜了,放榜了!”

孫裊裊額頭都是汗,像只小豹子一樣沖了進來。

“你急個什麽?”,身後的孫群芳也小跑著過來,細細地喘氣,“阿寧怎麽了?”

被孫裊裊這麽一驚,阿寧的老毛病又犯了,她捏著胸前的衣襟,面色發白。

只不過這次卻沒人在她後心貼上一塊溫熱的炭。

橘意忙把人抱在懷裏,順著脊背輕輕地拍。孫裊裊也知道自己惹了禍,小心翼翼地盯著,見阿寧深吸了幾口氣,急急詢問。

“可是中了?”

孫群芳笑道:“自然是中了。”

“那就好那就好”,阿寧喜的站了起來,“我要再去給菩薩捐個金身。”

須臾間府內鑼鼓喧鬧、門庭歡騰,小廝婢女的喜呼聲直接傳進了房內。

阿寧望向門外,正巧看見齊國公夫人大步走了進來。

“阿寧,你這孩子怎的還在這杵著”,她笑得眉梢眼角都是細褶,“鶴卿中了會元,他連中解元與會元哪!這孩子真是...”

話音未落,阿寧提高聲音急問:“會元?!”

她雖是相信陸霽雲的才學冠世,但會試場內多少碩學,她又怎敢篤定兄長能再摘一元,更何況還早聞渝州有一位藏鋒蓄銳的才子。

齊國公夫人看小姑娘驚的眼睛裏起了一層水霧,樂的在阿寧光滑的下巴上摸了一把。

“第一!會元!你兄長是大燕第一個連中解元與會元的鶴卿公子!”

清幽古樸的亭廊下,一排白鶴自水面鳧回,打濕了陸霽雲的衣角。

他苦笑地看著身前捋胡子的帝師,“太傅,這般將我從堂下捉來,可是有要事?”

“百司諸社,萬稷廟堂,經之緯之,矛也盾也,都不如你鶴卿公子的景星麟鳳、天縱奇才啊!”,帝師拂袖轉身,“鶴卿,你可知你策問上的一句‘立綱飭法、敕謾責糜”,要為自己惹來多少禍事!”

陸霽雲見他如此,跪下恭聲道:“太傅對鶴卿有知遇之恩,鶴卿不敢欺瞞太傅。策問能被傳出已是蹊蹺,太傅心知大燕的水面早就積浪蓄濤,而我,若想擁水而上,不得不如此。”

“太傅,剛中而應,行險而順”,陸霽雲看向他,鏗金霏玉,洋洋盈耳。

“我欲乘扶搖,北海賒可至。”

...

紅衣少年跪在佛山,香火繚繞,青燈禪音,窗外竹林簌簌作響,斑駁暗影打在他腳下。

那影子順著他的脊脈爬上滿頭烏發,他睜眼直視上方的大佛,鳳眸中無一絲虔誠。

謝纓心中訕笑,像他這般人,怕是連焚的香都會被佛祖嫌惡晦氣。

天生惡骨。

“阿奴哥哥”,身側跪著的阿寧小聲喚他,“你也求一支簽吧。”

“你別光是陪著我來給兄長還願,自己連個平安都不求,清凈寺的簽解最準不過,你先來呀。”

她聲音溫軟,聽得謝纓無法拒絕。

小姑娘盯著他晃動簽筒的手,口中振振有詞:“喜鵲報喜,祈吉祛兇,上上...”

話音未落,一支木簽掉到二人中間,簽文一面朝上,那三個字大的晃人。

見阿寧盯著地上,一對梨渦消失不見,眼角都落了下來。謝纓嘆了口氣,欲拾起那簽,“阿寧,我不信...”

“再來”,阿寧擡頭,清亮的眼睛映的他心頭一顫,“再求一次。”

謝纓拗不過她,只得又輕晃手中簽筒,少頃,清脆的碰撞聲響徹佛下,香燭微曳。

“...”

“再來。”

小姑娘幾乎要哭了出來,她抿著嘴,頭也不擡的急聲道:“再來!”

一連五次,當一側的小沙彌都要上前勸阻時,一支簽掉到了阿寧的手上,“上上簽”這三個字文叫她跪直了身。

阿寧將前面的四支握在手裏,唯一的一支好簽扔給了謝纓,她抓住謝纓的袖口,笑意盈盈。

“喜鵲報喜,祈吉祛兇。平安吉樂,無疆之休。”

敢在天子面前縱酒鬧事的少年卻在一個姑娘面前失了神。

“該你求了”,少年喉結滾動,“我來替你放回...”

阿寧打斷他,搖了搖手中的一把簽,“否極泰來,四支下下簽是給我的大福氣,多謝阿奴哥哥。”

風吹林動,發隨風停。

謝纓從她沒有任何發飾的頭發看到彎彎雙眼,再從頰上鮮潤看到兩側甜甜的小圓坑,目光兜巡之餘不免註意到阿寧粉白的手指正掐著自己的袖口。

明明他們二人沒有任何觸碰,可謝纓卻覺得那指尖像是被自己的紅衣染上了色,嫩紅的青梨子香沿著他的手臂爬到心口,“嘭”的一聲在全身湍滾出倒流的情愫。

不動聲色,卻震耳欲聾。

過去的幾年終於在此時融化成河,幼年的總角相伴,少年的魚書雁帖,悄無聲息地在他血脈裏跳躍。最後他望向姑娘清澈幹凈的眼底,一切的沸騰與叫囂都霎時變得平緩溫熱,刻進骨髓。

“你不必求這”,他斂眉靜氣,像是佛祖座下英氣艷麗的蓮,“我護著你。”

二人走出佛堂時,門口等著的兩個小童早已等的焦急不耐,見人出來,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。

謝纓隨手拍了一下謝小虎的大胖腦袋,看向阿寧,“過幾日上京可就熱鬧了。”

謝纓小心地替阿寧帶上帷帽,紗霧微攏,叫裏面的阿寧看不清謝纓眼底裏藏著的暗色。

阿寧疑惑道:“為何?”

“你不知道他...?”,謝纓頓了頓,“沒什麽,只是過幾日便是春棠節。春盛棠怒,百姓歡慶,屆時自然熱鬧非凡。”

據傳曾有神女自綠雲山上的一株海棠上幻化成春雨甘霖,潤澤人間,故而每年的四月初七便定了春棠節,這日的男男女女結伴而行,賞花踏青,以敬句芒春神。

阿寧覺得這帷帽有些沈,晃了晃腦袋,“可太後娘娘病重,這般賞玩好嗎?”

“別動”,謝纓輕聲道:“這兒的花多,一會又要發癢。”

他正了正小姑娘腦袋上的帷帽,順手敲了一下,冷淡道:“太後娘娘仁慈博愛,怎會在意這等小事。”

阿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,走在謝纓一側,身後是掐來掐去的孫裊裊與謝小虎。

無人註意,身後規整的齋房內走出一人,他肩頭落下闊大的枝葉,半邊臉隱在陰影裏。

晏闕看向漸行漸遠的四人,目光在阿寧被粉紗遮掩下的細腰處轉了幾圈,倏而哼笑了一聲。

倒真像和睦恩愛的一家子。

到底是少年心性,阿寧在遼東從未見過春棠節,又這幾日來為岑蘇蘇與藺錦書描繪的盛景所意動,故而在節日的前一晚不得臥,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到子時才酣睡。

窗外微風臨窗,皎白的月色遠比遼東溫柔,阿寧好像聽到誰在窗外喊她,她推扇望去,見是那只好久不見的大雪獒。

大雪獒眼睛濕漉漉的亮,叫阿明不禁懷疑它的眼睛是不是月亮變得。

阿寧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大腦袋,見它一直用前爪撓著心口,問道:“你怎麽了?”

大雪獒不理她,只轉來轉去地晃著尾巴,少頃又跑過來蹭她的手。

阿寧笑它毛發長軟,卻見這大狗向後一滾,仰躺在了月光下,嬋娟清輝,照清了那些東西,也照清了阿寧陡然變呆的臉。

——它滿身都掛著草蝴蝶。

...草蝴蝶。

阿寧猛地睜眼,發現已天光雲影,朗日濯濯。

她自來上京後便再未夢到過雪獒,可昨夜夢中種種叫她失神。直到齊國公府的眾人看著她發出驚嘆聲,這才回神。

眼前的小姑娘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錦蝶鈿花裙,腰肢被淺紫珠錦束的如嫩柳一般纖細。眉妝淺淺,荷粉露垂,一頭烏發沒有裝飾,堆雲砌雪般的垂落至腰間,俏的叫人移不開眼。

短短幾個月,分明只是換了個風水,就能讓人這般的又靈又嬌,初顯絕代。

阿寧乘馬車到百花巷與藺錦書會和,兩人說好今日要去摘最艷麗的海棠,又被岑蘇蘇張羅著武子堂的學生們一起。但眼下謝纓等人未到,藺錦書便拉著阿寧的手站在街角的青墻對面等著。

“阿寧...”,藺錦書看著她明潤烏黑的眼睛,險些失了神,幾息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,“各地藩王會遣人進京,算來這幾天該到了。”

青墻上的一棵海棠開的蹊蹺,攀著墻頭扭了起來。

阿寧眼睛驟然睜大。

“父親說,遼東王派的是他家世子,你可知悉?”

阿寧直直望著前方,半晌才幹澀道:“我...”

藺錦書猛然擡頭,順著阿寧的視線望向攀著青墻的那棵海棠花樹。

銀衣排雪,神獒護心。

試賦囊,世間火,少年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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